当年,一部《血疑》让大众知道了“Rh阴性”血型的稀有,这个当年生僻的生物学词汇也因此成为了70后群体的集体记忆。但正因为其稀有,大众的关注也就更容易被冲淡。时至今日,若要问起我们的身边有多少人流着这样的血,恐怕多数人仍然是一头雾水。
在中国,Rh阴性血约占千分之三,俗称“熊猫血”。这千分之三的同胞,平日里与我们没有什么不同,但一旦疾病袭来,需要用血,他们将会面对我们无法想象的困境—找血无门。
这终生相伴的不安和无奈,让“稀有血型互助组织”应运而生。他们自称“熊猫”志愿者,在同伴求助时,他们会自愿无偿献血救人。“中国稀有血型联盟”就是其中之一,成立十几年间,救人数千。
本文作者作为“熊猫血”一员,在持续跟踪报道稀有血型群体和救助事件后,亲身参加了一次稀有血型互助献血。
周六一早,有个姑娘打来电话带着哭腔问:姐,你今天能来献血吗?
我不认识她,但这个电话,我已经等了几天了。
我们的相识,源于我对中国稀有血型联盟的报道。这组报道不仅让我,也让更多的“熊猫”找到了组织,两天里,光是北京就一下子冒出十例求助,而且每一例的用血量都特别大。
一天深夜,全职志愿者笑笑在电话里疲惫地说,北京志愿者已经不够用了,河北志愿者这几天会分批赶来支援。之后笑笑问我:姐,有个人和你血型一样,你能献吗?
面对他们,我没办法说不。
而同样“无法说不”的故事,在我此前的采访中,听到得更多:“熊猫”同伴都是自费赶到外地给陌生人无偿献血的志愿者。有的人经济条件不宽裕,舍不得住宾馆,献完血就在火车站候车大厅睡一晚,然后买张站票赶回家;有的人开着破面包车,狂飙七八个小时赶去外地医院,开车太用力连鞋都踩破了……
我告诉笑笑,我可以去。
然后她发来一张照片,是个小伙子搂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。
看,这是患者和他的儿子。她说。
如果一点血,可以让这孩子不失去爸爸,我们怎么会说不。
给我打电话的,是患者家属小苏。她的丈夫小张就是照片中的“爸爸”。患白血病入院治疗,小张才知道自己是俗称“熊猫血”的Rh阴性A型血,眼下急需输血,但医院和血站都没有。
我拉上同样血型的同事钱程,一起赶去北京市血液中心。小苏带着四岁的儿子在那里等我们。
这些天她几乎天天待在血液中心,和各地赶来的志愿者接头。人来了不少,但成功献血的只有7个人。
有人问,中国稀有血型联盟有3万熊猫血志愿者,为什么每次找血还是那么难?
因为在有关规定中,对献血者健康状况的要求几近苛刻。一颗感冒药、一顿大鱼大肉、一杯酒、一段疲惫的旅程,都可能让血液中的某项指标不符合献血要求。
前两天从河北赶来5个志愿者,两人不合格,其中一个只是因为胆固醇高于正常值10个单位。而根据规定,不合格者须一个月后才可以再次检测,合格方可献血。
小苏说,血太难找了。小张的哥哥和弟弟已与他骨髓配型成功,只要撑过化疗,就可以动手术。但不输血,连化疗都挺不下来。
血太难找了。小苏一直说,骨髓有了,钱也有了,但血太难找了。
她说着说着就哭了。
这时护士喊我和钱程的名字说,你们两个的血都合格,可以献。
小苏一下就笑了,她拉着儿子说:快谢谢阿姨们。
在等待献血的时候,小苏兴冲冲地掰着指头数:有了你俩,再加上明天从保定赶来的一个大姐,只要再找一个就够了。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踌躇着,直到抽血前一刻才对她说:最近身体状况不好,我们俩这次恐怕只能各献200毫升……
一般情况下,无偿献血量是200毫升。但由于“熊猫”难找,大多数稀有血型志愿者都按献血量的上限,献400毫升。
小苏愣了一下,说没关系没关系,你们能来就已经很好了。但她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失望。
几天后我偶然看到,那时的她在微信朋友圈里写下:我有点不知足,自我批评一下,人不能得寸进尺。
抽血的过程很快,很顺利。只记得,抽血的管子贴在小臂上,特别烫。
出了门,一直沉默的钱程突然说:最近休息不好,下周还有夜班,实在不敢一下子献400毫升。回去养一养,过两天我再来献一次吧。
“按规定,每半年只能献一次。无论这次献了多少,不到半年,血站是不会采血的。”我告诉她。
钱程一下就愣住了。
若敢咬牙献400毫升,就能帮上他们更多,这念头挥之不去。说是做了件好事,但心里怎么满是愧疚?
献血那天分手时,小苏说:我爸让我找找有没有血贩子,留个联系方式。
找他们干什么?!你知道那有多贵么!我们一惊。
到了要钱还是要命的时候,还是得要命啊。她低头说。文/郝方甲